話一出口,最年輕的女子就後悔了。朝倩撫著燒紅的臉頰,暗暗咒罵自己的疏忽。方才稍稍小酌了幾杯,所有的事實就如西瓜子般被她給吐了出來。
本來應該要為她一樁成功的相親而慶祝,現下朝倩的父親只是面紅耳赤,「妳……妳……」他舉起了拳頭又要打將下去,身旁一位香氣濃郁的女子趕緊上前制止,「你做什麼呀,許多眼睛都在我們身上呢。」一個 八克 拉的耳環在她潔白得近乎透明的耳垂上閃爍著。可惜朝倩的父親一手便推開了妻子,他一把扯了朝倩的頭髮朝著店外疾步而去,還不忘塞了幾張鈔票給掌櫃。朝倩的母親和姊姊只得尷尬地緊隨在後,留下了一臉驚詫的店長和幾個不知所措的服務生。
「妳可知道,那筆錢是我為了妳的婚事,一點一滴給妳匯進去的,就是讓對方不會看不起這個娘家啊,是讓妳有面子、夠風光啊!沒想到妳卻拱手送給了那個窮酸小子!」父親激動地扯去了朝倩幾根頭髮,在這熙來攘往的大馬路上,朝倩只是憋著。她知道,父親為了讓她能夠嫁給一個富貴子弟,不知策劃了多久,平常吝嗇的他不但給家人添購新的衣著和飾品,自己也穿了一套最體面的西裝去會見對方的家人。眼看這一切都要因為她的任性而毀於一旦,父親氣得把朝倩推倒在地,逕自走了,母親匆忙地追了上去,姊姊秋水趕緊扶起狼狽的妹妹,壓抑已久朝倩這才放聲哭了起來。「為什麼父親就是不理解呢?」秋水輕輕扶起她,「父親也有他的苦衷啊。」秋水感嘆似地說道。
為什麼父親總不能諒解她與朗生的關係?朝倩暗忖著。她沒辦法忘懷,就在那個風和日麗的下午,當朗生扛著攝影機,面帶遲疑地來找她時,朝倩就知道,無論如何她都要成為支持他走下去的人,就為了能讓世界各地的人都看見朗生拍攝的照片,欣賞朗生一對奕奕雙眼中所看見的世界,用攝影機記錄的世界。
朝倩與朗生在一家與時代脫線的小相館相識,當時姊姊與王醫生的婚事在即,需要機張體面的相片,父親因為看不慣數位攝影機拍出來的效果,就帶著全家人到這家「容悅相館」拍照。那時,朗生只是 徐 老師傅身邊的助手,他生疏青澀的模樣依稀嵌在朝倩的心裡。直到她上高中後,朗生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朝倩人生第一張身份證照就是朗生為她拍攝的,而那也是朗生起步的第一張。
秋水牽起朝倩的手,以低沈的聲音安撫她。「妳又不是不瞭解父親,為什麼要跟他作對呢?」秋水並沒有責怪朝倩的意思,但是朝倩的心卻有如針札。
她懂什麼?姊姊幸運地嫁給了父親期盼下的如意 郎 君,當然高興了,而朝倩,她只喜歡朗生,這一帶鄉鄰無人不知曉, 徐 老師傅去世前還曾祝福過他們,母親對於他們的戀情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有父親,總是處處為難他們。
「妳去跟朗生說說看吧,看有沒有辦法把錢拿回來,回去向父親道個歉也就是了。」於是,朝倩便隨著姊姊來到容悅相館,這其實並不是她的本意,但是腳下卻非自己可以控制。「我在外面等妳。」秋水鬆手,示意她進去。朝倩踉蹌地走向前,或許姊姊是對的,和整個家人作對將犧牲多大的代價她再清楚不過了。於是,她沒回頭,下定了某個果斷的決心,朝倩就這樣踏入了容悅相館。
朗生終究沒能挽回她的心,多年之後,朝倩回到了裝潢過後的容悅數位相館,朗生早已不知去向,有關他的音訊就像掛在牆上的舊照片,陳腐不堪,人們的記憶只停留在以前的朗生,遺忘了後來的朗生。朝倩若有所思地巡視著牆上的每一處,最後,她的目光停留於那張表上金框的相片上,那是她最後一次與朗生相遇時拍攝的照片。當時才剛破曉,朗生面帶微笑地調整焦距,將朝倩年輕纖秀的身影與朝陽牽在一起,她左邊的頭髮雖然少了一些,被晨光灑落的髮絲依舊襯托出她清秀的臉龐,她知道,那是她最燦爛的一刻。
朝倩還能說什麼呢?朗生將她的心留在最美好的金色框架之中,但是,框架終究是框架,即便美好,裡面的人走不出,外面的人也進不去。朝倩突然心生一念,她希望永遠不要再遇見朗生,如此一來她將不會知道該是後悔,還是該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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