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陽●深我心

這堂課可以算是這學期帶給我最大壓力的一堂課了。第一次上課時，雁舒就很嚴肅地要我們審慎思考要不要選，通常若老師越這樣說，就越容易激起我們的選課欲，雁舒還說，她的的課程很嚴格，絕對不能遲到、不能無故缺課，最嚴厲的就是不能中途上廁所。這太不符合常理了吧？大家的心理反抗著，這時，雁舒卻彷彿聽到我們心聲似的，語重心長地希望我們能對自己的決定負責。有因就有果，我們會遲到是因為我們被會遲到的老師養慣的，我們會想上廁所，也是因為我們上課之前喝了東西。為了一個目的，而去作先前的準備動作是很重要的。再回歸到更上一層，上廁所只是一個果，如果有人上課一直想上廁所，或許他的身體出了問題，身體出了問題，就應該想辦法去解決，而不是放著不管。

         以前，我可能會想都不想就否認她的論點，但是現在我可能會再仔細想一想了。上學期，我一直覺得自己的腳很容易發炎，所以作很多事情都畏畏縮縮的。尤其是在國標社的那段期間，每跳完一次舞，我就覺得腳快要炸開一樣。我給自己找了藉口，覺得不適合跳舞、有先天不良、住家裡沒辦法待很晚等種種因素，一直阻撓著自己的進步。發炎反應在跳舞上，其實只是一個表面而已。追溯到三年前去美國時，腳踝開始發炎，好幾個月都沒好。醫生看過之後，不是說多做復健，就是吃消炎藥。殊不知，其實這些都只是治標不治本，後來我去台大看了一骨科王顏和醫師，他沒有花很多時間說那些每個醫生都會說的好聽話，也沒有開任何藥和復健單，直接轉給復健科的器材處，要我訂製一個鞋墊。

發炎只是現象，腳的結構本身有問題，加上自己的體重負荷才是容易發言的真正主因。拿到定製鞋墊之後，我的腳再也沒有發炎了，就算有，也是走太多路時的輕微酸痛而已。

        雁舒以以「冒險」之名，邀請我們進入戲劇的世界，她也是以「旅程」之名，要我們挑戰自己的舒適圈。頭幾堂課，我覺得有很多不錯的小啟發，但是對我來說仍是表面的。第一份作業，雁舒要我們改編羅蜜歐與茱麗葉的劇本，我的第一場表演被她評為「僵直性脊椎炎」，她說我的手從頭到尾都硬梆梆的。我後來想想，才發現她似乎誤會我的意思，因為我想像身前有一道陽台，我的手就放在陽台上，但是我的意思沒有傳達出去，心裡受到一點點打擊。後來，我又演了小王子的劇本，仍不受雁舒喜愛，她說我演哭演得太激動，變得很不自然，會讓同學忍不住想笑。表演呈現一直沒有什麼開展的我直到有一天，那股積隱的壓力終於達到某個極限。一個月前，雁舒要每個同學挑一個人模仿，一個月之後表演給同學，讓大家猜猜模仿的人是誰，每個同學都會被模仿、也都要模仿別人。那一天正好是呈現的日子，有一個同學上台，用極為低沈，甚至有點接近洗憨兒的聲音，舉手，遲緩滯待地說了聲：「呃 ……. 老師。」

        立刻有人大喊：是Satsuki（我在該堂課用的代號，每個人都以暱稱稱呼彼此），當場我傻眼了，我完全不知道那個人在演我，但是放眼望去，每個人都說她在演我。中途休息時間，還有同學說她覺得那個同學模仿得真的很像，像到都忘記是誰模仿的，只知道那是我。對於那些同學的話語，我雖然有意克制自己別在意，但是卻默默地，那顆積鬱在心裡的難過逐漸擁了上來，忍不住哭了。

        後來，同學下課後跟我道歉，但是我告訴她不是她的問題，真的不是她的問題，而是從心裡湧現了好多以前別人對我說的話，不誇張，像是接電話時被誤認為是妹妹的哥哥、模擬面試時，有老師曾說我不適合念廣電系，因為我講話慢慢的又低低的，好像口才不是很好一樣。雖然我覺得老師只是出於純粹不瞭解廣電系而提出的這種毫不具建設性的意見，這些冷言冷語仍然令我在意。

        同學模仿我的時候，我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就像是一面寫實的鏡子，讓我終於看清我自己。我不是那個童話裡美麗的公主，我不是自己從小到大對自我投射的那個浪漫的自己，我有缺點，而嚴重的缺點，講話慢半拍、還會卡詞的我、容易忘記爺他人姓名的我、容易駝背的我、不是大眾認定的正妹的我、反應和理解力都很慢的我。

         我又發現「交際」本身也是需要表演的，沒有人不喜歡活潑又靈活的人，那種處處充滿幽默，可以帶來歡樂的人。那種人，我不能說他作假，而是他能夠自然而然地於生活中「演戲」，他面對麼樣的場合，都能用相符合的表現來應對。所以遇到舞台，他們也能有自然流露的表演，不會像我特意要表現哀傷或深情是，處處充滿了刻意。

        那堂課之後，像是一個轉捩點，我經歷一場漫長的思考，開始看看自己的優點。到目前為止，我過去竟然經歷滿滿，真的要認真寫履歷還需要花很多頁數來寫。我相信那些做過的事情都存在某種意義。

        從小，我住在像城堡一樣的公寓裡，我習慣於投入一件事之後，就對外界的事情不理睬。從小，我都喜歡去找那些沒有朋友的人，主動接近他們，這樣我就能跟他變成朋友，然後，我們就都不是沒有朋友的人了。這些是我當時的想法，我一直思考，現在的很多事情，都有可能是以前造成的。然而，將來我想變成什麼樣的人，卻是現在可以改變的。我覺得我不斷在改變自己，讓自己變成一個心目中更理想的人。

         這堂課陸陸續續發生很多「事」，明明不是課業的書本，卻帶給我不小的心理壓力。好幾次，我後悔修了這堂課，後會讓自己的思緒因為這堂課而變得敏感纖細，讓自己有太多煩惱。

         最後一次的呈現主題是：我與一首歌。我抱著虛應了事的心情，默默等待呈現的那天到來。但是就在母親節那天，媽媽和我在教會合奏了一首俄國民謠「Brother」，也因為那次合奏，讓我不得不拿出閒置已久的豎笛出來練習，然後，腦中忽然升起了靈感，不如就為這首歌演一齣劇吧。

         這次，我不再絞盡腦汁尋找那些無法被共鳴的創意，我也不再思考老師是否會喜歡我的作品，我設計了一個很簡單的劇本，關於我，關於我初中時的一段記憶。並獻給與我初中共享記憶的她們。

〈我與一首歌〉第一版

風 蔡佳提飾

容 彭湘飾

鋼琴 林慧君

(容走進來，手上提著一個袋子，四顧張望)

(風走入)

風：阿容、阿容，我在這裡。

容：嗨，阿風，我正要打給妳呢！

風：抱歉抱歉，我剛剛沒有趕上公車，我才一到站，一台七十四路就開走了。

容：沒關係。哇，這裡就是妳念的高中啊。

風：對啊！是不是很大？對了，妳看這棟大樓，這裡是音樂班專屬的教室喔。

容：好高級喔。哪像以前聖功女中的教室，清寒的要命，一到了夏天，又悶又熱，電風扇開再強都沒有用。

風：說到音樂教室，妳記不記得以前在台南時，我們常常會在校車上一起唱歌？

容：我當然記得，我們那時候還唱著什麼time goes by

風：

time goes by 時の流れは

二人を変えて行くけれど

容、風：

失くしたものも夢みるものも

その手を取って思い出すよ

容：好啦好啦。就是這首。

容：妳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也是像這樣，坐在ㄧ個平台上，一起，在學校的角落寫生？

風：當然記得，我們穿著聖功女中像修女一般的藍色制服，蚊子一直飛過來，

把我們叮得滿頭包。

容：我的腿可養了三天三夜呢。

風：那妳記不記得有一次音樂課發表會時，我們一起合奏了一首歌？

容：記得啊，那首俄國民謠，好像叫什麼「羈絆」的。

風：是「brother」B-R-O-T-H-E-R兄弟啦！妳是火影忍者看太多囉。

容：(嘆氣)時間真的過得很快呢。

風：就是啊，好想回到以前那些日子喔。

容：可是(遲疑)卻回不去了，妳看佐助本來和鳴人關係那麼好，現在也變成這副德性了。

（把袋子舉給觀眾看）

風：好了啦，別再談火影了，我對它已經不愛了。等一下想去哪裡?難得上台北，我帶妳去逛逛師大夜市好不好？
容：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件事想告訴妳。

風：什麼事啊？
容：我…..要離開台灣了。

風：離開？去哪裡？

容：德國。

風：什麼時候回來？

容：可能ㄧ年、可能兩年，也有可能更久更久，所以……我想要把這個送給妳。

風：這是什麼？

容：火影忍者的袋子，妳最喜歡的。

風：我是問，裡面是什麼？

容：總之，妳就收下嘛。

風：我不收。

(沉默)

容：那我放這裡。

（容離開。）

（風猶豫一下）

（風轉頭，走向袋子）

（風發現豎笛在袋子裡，拿了出來）

風：這不是，我當年吹的豎笛嗎？

（風隨便吹了幾個音，慢慢走向舞台中央）

（間奏）

風：原來不管在那裡，在台南還是台北，是台灣還是德國，只要我知道，她一直都沒有變，就足夠了。

與人相處，是一道永無正解的鎖。不同的內心，不同的世界，你不曉得今天用哪一把鑰匙打得開，有些屢試不爽，有些人的門，一輩子對你關上，有些人的門，卻會在不經意的情況下恰得其所，然後永遠為妳敞開。

       這個表演通過雁舒的揀選，可以在期末展演的時候演出。

       我為它取名為：羈絆

        這堂課，是一場特別的冒險，冒險結束，勇者們相互擁抱彼此，然後，我也很高興能聽見有人對我說：真的很高興能夠認識妳。

        馮凱導演曾說，戲劇或故事的本質，追根究底，都與人脫離不了關係。

        一堂以為只是表演的表演課，說的卻是我們的故事。

1002 表演基礎期末展演 - 你 x 我 x 他